纽约夜话胡文阁

正值“纪念梅兰芳诞辰120周年”在纽约林肯中心隆重演出之时, 众人的眼光除了聚在挂帅的梅葆玖先生上, 自然也落在了他唯一的男旦弟子胡文阁身上. 作为近半个世纪以来梅派唯一的乾旦传人, 胡文阁埋头练艺十几年, 终于获得梅先生的肯定, 也得到世界各地众多京剧戏迷的热情追捧.

受朋友引见, 我在纽约首演的前夜有幸与胡文阁一席夜话, 坐在曼哈顿下城的蓝莲花云南餐馆里, 看窗外世贸大厦落日遗辉慢慢散尽, 我们的话题自然围绕着京剧这个主题. 初遇素颜的胡文阁我不禁心里惊叹他天生是旦角的料, 他的气,型,神,音仿佛都是为旦角而生, 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就算不开口也仿佛道出了无尽的思绪. 就是他的手指也长得如中国画里的仕女一般优美. 他的身上有一种梨园弟子特有的优雅气质, 尤其是当他转动着手腕为我们做示范时, 他仿佛突然就化身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把我们都看呆了. 同行的几个美国朋友看见他的演出照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当年他反串女角演唱流行歌曲在中国已经很有名气, 而且经济收入也相当不错,很多人在今天看见他原来的演出视频仍然惊叹他的扮相和唱功无人能及, 怎么会在30岁的“高龄”转学京剧? 对于这个问题他回答了很多很多, 这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想必感概也特别多.他说首先是因为自己从小在戏校学戏, 对戏剧非常热爱, 加上对梅兰芳大师艺术的崇拜,一直渴望能拜师学艺, 所以投入梅派京剧并不意外, 一是本身有技术基础, 二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而另外一个重要的外因则是当时的保守社会环境所致, 作为反串女角的他在受到很多观众的欢迎时也饱受各种难以名状的非议和侮辱,他坦率地说如果是在今天这样开放的环境里他很可能就不会去学京剧了. 而90年代的他作为一男儿要承受很多人格上的侮辱和不公平的待遇, 他觉得自己在反串这条路上根本无法继续走下去, 尽管自己的水平很高, 但当时的电视台不让他上, 很多正式的演出机会也不会给他.所以他发誓要成为一个光明正大的艺术家, 有一天在舞台上以自己的艺术说话. 他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演员要红很容易, 但要人尊重不容易.”

为了这个可以体面尊严的演出机会,他付出了十几年的光阴, 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众所周知学习京剧是个漫长而严酷的过程, 他说没有汗水是不可能学好京剧的,和唱歌不一样,京剧是综合的艺术形式, 不但要唱更要有武功, 而练武是极为辛苦的事, 没有足够的时间耗进去, 你根本没法做好. 而梅葆玖先生在正式收他为弟子之前观察了好几年. 我问他梅葆玖先生当时收下他到底是看中了他的什么? 他说: “我认为一是我的自身条件非常好, 我的形象,嗓音, 对艺术的领悟力等等, 另外就是我对京剧执着的热爱. 我在投入京剧这个已经慢慢远离主流的艺术形式时, 我完全没有考虑以后会不会成功,我希望的就是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而不是歌星.”

2009年当他为奥巴马访华演出结束时受到胡锦涛主席的接见, 胡主席握着他的手亲切地说:”你也姓胡啊, 我们是一家人啊.”这句话给他的触动特别大, 他说:”一国主席可以对我说我们是一家人, 这对我是一个多么大的鼓励啊! 这证明我选择的路没有走错”

在谈到京剧和歌星的区别时, 胡文阁说京剧演员不能像歌星那样太过自我, 京剧有很多几百年传下来的传统, 一招一式是不能乱来的, 需要严格地遵守, 即使与时俱进, 但精髓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乱动. 他亦反对京剧歌舞化的趋势, 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改革方向, 会让京剧失去灵魂的东西.他认为可以在背景舞台方面做一些更符合年轻人的口味的设计.但如果要向年轻人推广京剧, 应该要充分利用新媒体, 寻找新的传播方式, 而不是仅限于电视戏剧频道这样窄小的传统渠道. 要制作一些内容很好的入门介绍节目才能培养新的观众群, 而必要的传播途径就非常重要. 他说京剧是像中国画一样, 即有写意的抽象表现形式, 比如化妆, 道具的使用; 又有工笔的细腻微妙, 比如手势和唱腔的细节变化.一旦有了解以后就能体会京剧大气精妙之美, 而梅兰芳先生独创的很多节目和化妆方法, 都使京剧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甚至深刻影响了西方戏剧. 胡文阁自己也希望政府能够下更大的力气来扶植传统的京剧文化, 做一些比较长远的规划,这不是一个几个人可以完成的任务.

很多人喜欢拿胡文阁和李玉刚来比较, 甚至有的人误以为胡文阁是李玉刚的老师, 早几年间李玉刚也打出“前有梅兰芳, 后有李玉刚”的口号. 为此胡文阁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他说: “我需要更正的就是两点, 第一我从来没有教过他, 第二他和梅派艺术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和李玉刚到关系仅限于他早年大概很受我的影响. 我只能说他遇到了一个宽容好的时代. ”

现在他深感作为梅派传人的重任, 他希望他即能做好“承传”的“传”, 在自己的艺术更成熟的时候收一个弟子, 让梅派艺术继续传下去, 他透露希望收个男弟子. 更要做好“传播”的“传”, 让更多的中国年轻人了解京剧, 爱上京剧. 不但仅仅是中国人, 更希望有全世界的观众能更多地了解京剧.而这次美国几大城市的巡演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宣传机会.我相信他会坚定不移地承担着传播中国文化的重任, 做自己热爱的事业, 有一天让京剧重新焕发青春. 他注定不再是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 他终于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中国京剧的历史上.

作者：纽约蓝蓝，毕业于苏州丝绸工学院服装设计专业，后获密苏里大学堪萨斯分校艺术硕士学位，职业网页设计师，新浪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新浪名博。

题图为作者和胡文阁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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