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8月26日）晚上，有一位读者“豆豆大将军”在呦呦鹿鸣公开留言：“我感觉你这文笔，写东西啰里啰嗦，乱七八糟，竟然10万+，弄不明白……”
这句“弄不明白”很有代表性。我常遇到一些问题，看你的文字，也不怎么样嘛，凭什么这么多10万+，经常还100万+？“爆款”有什么秘方吗？
先向大家汇报一组数据：公众号数据分析平台“西瓜数据”的报告说，该平台收录的500万个公众号，到2019年还在更新的，175万左右，这其中，有80%的公众号头条平均阅读量在1000 以下，公众号头条平均阅读达到 10 万+的，仅 400 个左右。
这400个被称为“头部”作者。然而，就观感而言，因为传播聚集效应，大多数人从朋友圈打开看的文章，似乎满目都是10万+，于是，就形成了一种认知错觉：10万+遍地都是，很容易呀。于是，领导或者亲友，经常说“来个10万+”“来个10万+”。
上个月我得到一个官方数字，仅上海一地，专职从事新媒体工作的，超过20万人，全国的总人数可想而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承受着10万+压力，能把压力释放掉的却很少很少。压力之下，大家往往“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10万+？尤其是，目前各大平台中，唯有微信公众号是最少被各种人工因素干预的平台，虚假、变形元素最少，所以它最贴近舆论场的真实内核。因此，它是最重要的“场”，它的10万+是回避不开的。
许多培训班应运而生，可惜，真正的10万+作者埋头苦干尚且自顾不暇，教大家写作、运营的人，往往是没有真10万+的人。最后，培训结束了，更多的人“弄不明白”了。
很多人在困惑中遭受了极大的挫败感，微信公众号总数曾经超过三千万个，但如前所述，到2019年，仍在更新的已经不到十分之一，这还是包括所有的机构号、媒体号、政务号、企业号、营销号、个人号的数字。在8月初，西瓜数据最新的资讯类公众号月度排行榜中，我的位置在这里，第22名：最新的日榜是8月25日的，呦呦鹿鸣在资讯类排行榜中竟来到第4名，确实我自己也很惊讶。
我小时候的职业梦想，是当一个法官，后来大学学的是经济法专业，所以，我的阅读和表达环境，会更偏重逻辑，追求严谨，而不是文采辞藻。古典汉语“经史子集”中，我读得更多的是偏思想的诸子，我对判牍文书的爱好，远胜于诗歌辞赋。现代汉语中，我从未上过写作课。总的来说，我阅读的文学经典，绝谈不上多，对文学流派几乎一无所知，无法像一些著名人物一样，开出那么长的文学书单。
在我的理解中，顶级的语感是一种天赋。我高中有一个同桌，平时也谈不上头悬梁锥刺股，有一次他偶然出手，去参加作文比赛，轻松就拿了一个福建省一等奖。我写的文章经常也是年级范文，但在他面前，是拿不出手的。他寥寥几段，或者简单几行，往往就透着一种神奇，非人力所能及。这种感觉就像《史记》里张良评价刘邦：“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意思是说，张良和刘邦讲太公兵法，刘邦很懂路，经常运用其中策略，而张良和其他人说呢，似乎都听不明白。所以，张良认为，刘邦的才能，恐怕是“天授”的。
我从来没想过追求“文采”，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顶级的天赋，老天爷没有给，求是求不来的。
但是，有没有次一等的、我们凡人可以达到的语感呢？有的。
语感可以训练。不过，这种训练并不是什么“技巧大全”训练，关键有二，一是阅读，二是输出。结合两者的方法很简单：每天一千字。我是从2011年开始每天一千字的，从2017年初设计了承诺金制度，开始在呦呦鹿鸣组织“每天一千字 写作马拉松”，号召大家在千字营里和我一起写作。目前参加过的人一千人次不止了。大多数的参加者，都有提升。每天一千字，一个月就是三万字，自然会倒逼阅读、访问，有这样的数量打底，在这个氛围中，会自然感知、发现写作的奥秘，有一些奥秘，甚至是专属于自己的。
比如，我经常说，文章是有生命，它只是在恰当的时间找到恰当的人，借用这个人的笔写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随时准备好，成为这个被拣选的人。有一些文章，比如最近的《洞庭江湖》，有读者评价说“太有文采了”，但我知道，我这是那个幸运地被这篇文章拣选的人而已。
我自己的提升，最明显之处是速度。我可以快到13分钟写一千字成文。所以，每天一千字对我并无压力。我写过的肯定不止一百万字了，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说“我要连续8年每天1000字，我要写一百万字”，恐怕就会望而生畏。不逼自己一把，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每天一千字并非像一些书说的“刻意练习”，而是“刻意保持”，保持一种写作的状态，不需要重新启动，这样，一旦有所思有所感，就可以迅速记录、表达出来。我们固然不是天才，但是，偶尔还是有一些天马行空。
千字营里的朋友们，曾评价说，呦呦鹿鸣的文字，就像野草一样。没错，它很少被雕琢，是每天自然生长的状态，有的会长得粗野，所以像“豆豆大将军”这样的读者会说“乱七八糟”的。
我后来总结了不少写作经验，但是，如果要在呦呦鹿鸣里寻找“文笔”“文采”，认为这就是十万+的奥秘，恐怕最终就要失望了。
文章之要，首在一个真字。这句话很普通，但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大多数人，从小学作文开始，就在写虚假的文字。比如，这次作文，是爸妈恩爱带给我多少家庭温暖，下一次作文，是爸妈婚变带给我多少打击伤害；上一次是爷爷90岁生日合家赞颂寿星一生璀璨，下一次是“爷爷在我爸刚出生时候就去世了”。每次都感天动地，其实和实际情况并不沾边。现在的信息市场中，大多数文字，都带有一些不大可以公开说的目的，选择、编织，乃至编造信息，他们有极高的技巧，文采辞藻华丽内容刺激，但是，智商在水准线之上的人，会隐约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虽然可能并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真实的，往往并不是完美的。倒过来，完美的，往往并不是真实的。许多文章的问题，恰恰是文笔太好。好到和塑料花一样。
我文笔确实不那么好，但是，我在呦呦鹿鸣是一个真实的人，并不匿名，大家都知道我是黄志杰，我对写出来的每一个字负责。我写的每一篇文章，都是认真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思考，肯定有一些不“正确”的，但从未有过那么一次，试图在文字里去欺骗过任何一个人。这并非因为我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每天一千字的写作，本来就是面向自己的，我们为什么要自我欺骗呢？没有必要。后来，我的写作不少也面向大众，但是，一定首先是面对自己。在呦呦鹿鸣的写作，和在一个单位的写作是不一样的，这里没有上级，不需要别人审核，不需要顾及领导的感受，甚至也往往不顾及读者的感受，比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一些很恶毒的读者留言，我经常是一个“滚”字回复的，我不愿意伺候读者。我更愿意独立一些，自我一点。（事实上，号称把读者当做上帝伺候、全心全意为**服务的，结果反而恰恰相反）
从微信平台提供的呦呦鹿鸣用户分析看，呦呦鹿鸣的读者，大多数是北上深广一线城市里高学历人群，我相信，因为视野和格局更高，这样的一批关注者，多是习惯于独立思考的，对于那些“文笔”很好，但是别有用心的文字，具有天然的敏感和警惕。但是，他们选择信任呦呦鹿鸣，即便并不是每一篇文章都同意，但他们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真实。因为我写作时就像在和自己说话。
呦呦鹿鸣的slogan，是“日拱一卒，只为苍生说人话”。这里的选题，往往是底层小人物。比如，往前推，最近这两个月里，《姐妹追凶》里的张阿丽、张阿琴姐妹、《石英剖腹》里的下士班长石英、《我要踢球》里的浦东小学生、《本院认为》里的法官、《撞击之夜》里的辞职教师蒋伟、《惯出来的色魔》里被性侵的学生、《两根硬骨头》里的英语老师李尚平、《扫谷吏》里的农民、《理想之柴》里的记者……都是小人物，再往前两个月，舍己救人反担责的河北香河农民侯振林、山东济南受伤的中海业主、武汉雅居乐被打业主、“武汉壹号院”业主、捷豹路虎异味车主、甲醛车身亡车主、自如甲醛房各地白血病身亡租客、因为房子太丑被拆的农民、山东疫苗受害者家庭……
有时候我也会关注一些公务员、中产，比如连续写了四篇关于广州中院审判大楼里的室内空气污染问题。这些人并非底层小人物，但是，在这个事情里，是相对弱势的小人物。总之，我很少写大人物，不论政界还是商界，即便大人物更有“流量”。这是与大多数媒体截然不同的一点。这样的选择，是基于呦呦鹿鸣的主张“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
在舆论场中，我目力所及，呦呦鹿鸣是第一个明确提出这种主张的公共写作者。
自古以来，中国人的追求，往往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所以，大多数人的写作，都是为了“货”，也就是卖给某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权位最高，那就最好了。中国古代有隐士传统，我有才华，但是藏起来，不出仕，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当然，也有人是以终南为捷径），但是，自明朝之后，中国进入了“隐无可隐”的时代，隐士传统中断了。
所以，你提“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首先要挑战的，不是君王，而是社会成见，然后，要挑战既有的正统秩序。长期看呦呦鹿鸣的朋友会发现，这种挑战，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所有人都在哭的时候，不哭；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不笑。 这也意味着，要自动从中心走向边缘，要“自甘堕落”，要舍弃。
所以，是不是我有多厉害呢？当然不是。只是因为这种主张自带风险属性，到处是坑，于是，大家不提，于是，提的人即便很不厉害，也因为稀少而显得很厉害。
王国维先生曾经有个总结“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我以为，这也是今天舆论场中一个真诚写作者的法门。
呦呦鹿鸣带来的衍生“流量”，往往比本身“流量”更大。比如，最近，《湖南回应公众关切，李尚平案调查重启》《李尚平案重要进展：警方发布凶手用枪图片，悬赏50万元》，这两篇都没有10万+，属于阅读量较小的，但是，有关部门直接回应了这两篇文章，很多媒体的跟进报道了这两个题目，在各大新闻平台，他们的报道仅仅评论数就有10万条以上。
呦呦鹿鸣意外地成为很多社会议题的发起者，影响力是多重的。那么，为什么这些信息会集中过来呢？原因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无论我们的生活多么苟且，大多数人终究是希望，这个社会还要有一个不平则鸣的地方。
呦呦鹿鸣本来是宾主和乐、共证大道的意思，但是，我在这里加入了“不平则鸣”的元素。也因为这一点新元素，呦呦鹿鸣得到了不少10万+。但是要注意，这里的10万+，不是利益，而是责任——“不平则鸣”。如果你也准备承担这个责任，你也准备为苍生说人话，加上一些技巧，也会得到10万+。
呦呦鹿鸣提倡“说人话”，当然要有说人话的技巧，而且是很复杂的技巧，但首先是要有说人话的愿望，而且这个愿望要足够强大，强大到成为愿力，足以支持它在这个酱缸社会里被反复摩擦而保持初心。
多少心怀高维愿力的人，在这个低维世界里被摩擦成灰。
不疯魔不成活，这种需要一点偏执，需要一点傻傻的感觉。因为，这样选择 的人几乎是四面受敌的。既得利益者且不说，所谓的底层，并不等于美好，正如我许多文章所说的一样，吃起人来，并不比上层人来得温柔。许多人之所以抨击权力，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或者想分赃而不得，而已。事实上，我被底层人围攻的次数，并不少于那些当权者。没有一点偏执，很难面对这一点。
我写作的内容，很少和大家的切身利益直接相关，很多故事，远在天边，并不会带来直接的好处，但是，我从不相信，中国人的心对这个世界永远冷若冰霜，我一直相信，一定有那么一些人，能感觉到，这样的一些故事，是值得认真对待，值得记录，值得传播的。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些传播，让世界渐趋美好。相反，如果这样一些事情不被传播，厄运将从“远在天边”变为“近在眼前”，降临到今天的沉默者身上。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把人定义为一种“符号的动物”。这未免有些冷酷了。但我深切地感觉到了一点：人不仅仅是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更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言语，既表达了自我，也建构了自我；言语，既表达这个世界，也建构这个世界。
在这个意义上，相比于于自我的对话和成长，相比于重建身边的世界，10万+就是一个低维主题了。
第21季现在新加入的人数为25人，已超员，另外还有很多老坑友。我以本文作为第21季的开营辞，我将在千字营中陆续和坑友们一起分享、讨论一些所总结的经验，祝愿坑友们在即将开始的21季，有更大的收获，也请朋友们帮助呦呦鹿鸣这棵野草尽快成长。
我的19季：《用特写镜头看，生活每天都是悲剧；用长镜头看，是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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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拱一卒 只为苍生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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