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女工读金庸：哥哥是男人的高光，爸爸是男人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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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靖哥哥，就意味着有了妹子。虽然这妹子不叫“蓉妹”而叫“蓉儿”，但这就像“中华”和“中国”之分，可以略去的。

在当“哥哥”的年龄，有妹子不只是意味着有妹子，还意味着有了奋斗目标。以前跟老爸作对，仅仅因为自己不是老爸；现在跟老爸作对，是因为有妹子了，可以为了妹子不顾一切，不要前途、不顾性命、不管爹妈，不怕把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虽万千人吾往矣”——这说的不是靖哥哥，是峰哥哥。峰哥哥干这种事儿干了两次，场面都很大，又是正邪之争，又是巅峰对决，乃至于大家都忘了峰哥哥的初心：为了救妹子，一次是阿朱，一次是阿紫。

总之这是哥哥们最可爱的时候。

还有一个嵩哥哥，在王小波的《万寿寺》里单枪匹马攻打由一群正处级嬷嬷看守的国家女子学院，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子。他在学院的围墙下大张旗鼓，浑身上下只披一件斗篷，转过去露个屁股，转过来露只大diao，引发观战妹子们的阵阵欢呼。

这些欢呼说明了妹子们为什么值得哥哥们去拼命——我把这一段献给我的一位女同事，她对哥哥的要求是：好看的就是好哥哥。虽然我觉得好看的哥哥还要肯为你拼命才是好哥哥，但这种要求就说明，她虽然在组织上成为了嬷嬷，但思想上还保留着妹子。

提到王小波，是因为我妈前段时间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本王小波，边读边骂，骂完王小波就说我也不是好东西——我妈年轻时也是个蓉儿，现在则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嬷嬷的立场。

再可爱的妹子，也终于会成为嬷嬷，这就是女人的悲伤。

但在这个日子我要说的是男人的悲伤，让我们回到靖哥哥。

2

靖哥哥没有父亲，也不知道不幸还是幸运，他又有很多父亲。

江南七怪，除去死掉的张阿生，再除去女的韩小莹，至少让他有了五个爹。

洪七公也是他正经师父，当然也算个爹。

丘处机是他亲爹生前好友，他的命名者，应该也算。黄药师是他老丈人，按国际惯例叫Father-in-law。

总之一句话，凡是叫他“靖儿”的男人，都可以算他爹。

这些父亲形形色色，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教了靖儿一脑子的“大义”，如救国救民、忠孝节义、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之类。

其中黄药师算是比较特殊的，据说是视人间礼法如粪土。毕竟是国家级学术带头人，境界比地方院校的江南七怪是要高出不少。

但黄药师对靖儿也有要求：要通音律懂阴阳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知，翻译一下就是凭分数可以上北大凭特长可以进哈佛。因此在大多数时间里，黄药师对靖儿这个学渣是相当嫌弃的。

还有一位特殊的父亲，即伟大的领子和袖口成吉思汗，另一位Father-in-law。他的特殊性在于没有教靖儿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教的是生是蒙古人死是蒙古鬼。

总之，被爸爸们称为“靖儿”的代价，是要成为和爸爸们一样的人。

当然，这些爸爸都是成功人士。如果不是呢，对靖儿的要求就是：变成和那些成功爸爸一样的人。

总之，要求儿子成为自己想他成为的那种人，这是所有父亲们的权力，似乎也是所有父亲们的责任。

我们的国学，把唐宋元明清都搞垮然后近来正在伟大复兴的国学，用6个字来概括这种权力和责任：养不教，父之过。养就是出钱，这是责任；教就是出思想，这是权力。

权力和责任从来没有如此奇特地结合在一起。二者中，责任有时候会被放弃，也就是说，有时候爸爸们会把责任关进笼子里，但权力从来没有。

所以，父亲们的权力和责任，其实也是悲剧。

所以靖儿的悲剧就在于：他也许有可能拒绝被养（事实上他是被他妈养大的），但不可能拒绝被教（有那么多爸爸争先恐后地哪怕跋涉大漠风餐露宿都要来教他）。

如果老郭先生在，考虑到他对大宋都自带干粮地承担了一个爱国者的责任，对儿子不可能不管，那可怜的靖儿就连拒绝被养的可能都没有了。

如果说养和教是父亲们的责任和权力，被养和被教就是儿子们的宿命。

悲剧的核心在于，大家都帮靖儿考虑好了他应该成为什么人，却没有人问过靖儿想成为什么人。

3

郭靖就这样揣着满脑子的忠孝节义对同志像春天满温暖对敌人像严冬般无情生是大宋/蒙古人死是大宋/蒙古鬼从蒙古出发了，那时他是靖儿。靖儿在中原遇见了蓉儿，成了靖哥哥。

父亲们把郭靖变成了靖儿，这是他人生的第一阶段。在他人生的第二阶段，虽然父亲们仍然在改变他，但靖儿还是无可遏止地成为了靖哥哥。

用一句很滥的话来说：这是爱的力量。

靖儿的父亲虽多，却很难断定他们都是爱他的。

洪七公师父收他为徒是为了吃黄蓉的美食；丘处机老师一颗心本来全在杨康身上；黄药师大大要不是怕女儿伤心早就一掌拍死他了；成吉思汗领袖只是看他有功，可以培养成一个好干部。

只有江南诸怪对他多少有些感情，毕竟朝夕相处十多年。但他们首先还是旗帜鲜明地把他当作和丘处机打赌的工具，这个工具地位坚持多年不动摇。

在练不好的时候，大巴掌会扇上学渣靖儿的脸，潜台词肯定不是“你练不好以后会吃亏”，而是“你练不好我们要输。”这就好比很多当爹的痛骂考差了的儿子，理由不是“你考不好以后会吃亏”，而是“你考成这样我怎么去见人？”

那场赌赛之于靖儿，好比高考之于很多儿子：不是自己的，而是爸爸们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在成为靖哥哥之前，靖儿就没有为自己活过。所以这就能解释不管爸爸们如何努力，都挡不住靖儿那颗成为靖哥哥的心。

为了蓉儿上刀山下火海、大逆不道、屡教不改、不讲纪律、不讲规矩、对抗组织、长期保持不正常男女关系……靖哥哥的时代，是郭靖最好的时代。

金庸大大的可爱之处，是聪明地以嬷嬷形象示人，却没有掐死内心那个蓉儿妹子。

或者以父亲的立场看，这句话就要倒过来说：金庸同志的优点，是虽然没有掐死内心的蓉儿妹子，但却聪明地保持了嬷嬷立场。也就是说，他终究还是讲规矩的。

所以，先是和七公，再是和江南怪，再是和黄药师，靖哥哥和他的蓉儿妹子一起，一步一步地构建了一个与父亲们共处的和谐社会。

约翰▪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塑造了一个令无数读者妹子心动不已的撒旦哥哥之后，又写了《复乐园》，把撒旦哥哥写成了欧阳锋大大，这算是对上帝大大有个交代。

金庸也给了父亲们一个交代：终于在《神雕侠侣》中让靖哥哥成了靖爸爸。

别看哥哥当得欢，总要当爸爸拉清单——这就是所有男人的悲哀。

当年的靖儿开始一本正经地一口一个“过儿”,就跟特么不要钱似的。

4

杨过跟郭靖一样，也没有亲爹，郭靖承担了父亲的角色，并且仍然是他的命名者。

所以，命名权是父权的集中体现。所以，咱们国家不让随便改名字，背后有着博大精深的文化支撑。

杨过这个名字意味着这孩子一出生就负担着罪业，他必须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就如弥尔顿笔下亚当夏娃的子孙，天生带着原罪。从父亲的角度看，这叫用心良苦。

但是从儿子的角度看：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啊！

在靖爸爸叫着过儿的时候，当年他是靖儿的时候被爸爸们施加的那一套，现在一点不剩地全部给了过儿。

这就是所有靖爸爸的悲伤：明明自己也是从靖哥哥过来的，却非要把孩子教成过儿。

所以他把过儿安排到全真派去开始人生的时候也没问过：“你想成为什么人？”

金庸大大非常精彩的一笔，就是让杨过有了另一个爸爸：欧阳锋。

这里就暗含着一个答案：如果靖爸爸真地问了过儿想成为什么人，答案十有八九是：欧阳克。

武二代，富二代，出手豪阔，姬妾成群，想惹事就惹事，想采花就采花，万事有老爸搞定，从无半句责备。想娶黄蓉了，老爸就扛着传家宝上门求亲。

让我选个老爸，我也选欧阳锋。

所以，如果不把杨过当过儿，他很可能就是个欧阳克。

但是，把杨过当过儿，他更大的可能不是成为杨过，而是成为武老三。

杨过对靖爸爸有种仇恨，这仇恨的开端还不是杀父之仇，而是当郭靖带他去全真派拜师的时候，他看着郭靖把全真剑阵打得溃不成军，产生了这个想法：你自己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教我？

“你明明可以给我，为什么要我努力争取？”站在儿子的立场，这简直无可辩驳。

所以，被儿子恨，也是父亲们的宿命。

站在父亲的立场，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不想让你成欧阳克啊！

但如果儿子回答：当个欧阳克很好啊！父亲们就无言以对了。

靖爸爸的悲伤，真是像河一样长。这也是所有爸爸们的悲伤。

靖爸爸的真正问题，是每当过儿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一掌拍到石碑上：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不知道我都是为你好吗！

爸爸们习惯了这种不容辩驳，这就叫当爹当成了皇上。

还好靖爸爸不是真皇上。真皇上就会把自己的语录昭告天下，让大家早晚诵读，而且告诉大家：我这都是为你们好。这就叫当皇上当成了爹。

当爹当成了皇上，倒霉的是儿子；当皇上当成了爹，天下人都倒霉。

5

过儿始终没有成为“过哥哥”，因为他的蓉儿不是妹子，而是姑姑。

我很怀疑金大大是不是有意为之，但事实上这构成了一个暗示。

郭靖虽然像个学渣，但始终有很多人在意他。而正如杨过自己认为的，真正在意他的除了疯疯癫癫的欧阳锋，就只有郭靖了。

所以，他成为小龙女的“过儿”，这是对他孤独的补偿。

从小姑姑开始叫“过儿”的那一刻起，别人再叫就属于瞎几把叫了。

如果不信，你跟着鲁迅先生管许广平同学叫“小白象”试试？

那些孤独的儿子们，告诉了父亲们一个真相：有的儿子天生就是伍氏兄弟，而有的儿子天生就是杨过。父亲们的努力，不可能让伍氏兄弟变成杨过，却可能让杨过变成伍氏兄弟。

而正确的努力，就是让杨过成为杨过。

我把这篇文章献给悲伤的父亲们：靖爸爸的悲伤，从靖哥哥的时代就注定了。男人的悲伤之河，就是这样连绵不绝。

我也把这篇文章献给孤独的儿子们：有一天会有一个小龙女叫你过儿，或者有个郭襄叫你杨大哥，你去为她们拼命吧，但愿意为你拼命的，永远有个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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