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这是一本关于科技、权力、尊严和自由的书

杰西·林格尔 勿食我黍
2024-08-28


作者|杰西·林格尔(Jessa Lingel)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传播学副教授,专业领域为数字文化研究



是一本关于科技、权力、尊严和自由的书。它关乎网络平台的商业化和对社群的压榨。它关于互联网的士绅化。我说互联网士绅化的时候,是在描述某种权力与控制的变化,这种权力与变化限制了我们在网络上能做的事情。我也是在指出一个优先考虑企业利润而非公共福祉的产业,积极地推动特定的网络行为成为“正确”使用网络的方式,而其他行为则被打上落后或过时的标签。渐渐地,人们越来越难维护个人信息隐私,越来越难体验或使用电子科技,越来越难控制网络的模样和给人的感觉。网络让我们越来越不民主,越来越孤立,越来越对企业及其股东“感恩戴德”。换句话说,互联网士绅化了。士绅化是一个意涵丰富的术语。有支持者,亦有贬低者,两者对世界持有迥然相异的看法。用如此两极化的概念作为全书的主论点,是否有益呢?即便答案是肯定的,认为互联网已士绅化又是否有用呢?我认为,正是因为士绅化这个词意涵过于丰富,因而才是思考互联网政治性的良好出发点。通过了解围绕着都市士绅化的冲突,我们能够了解互联网的政治现实。



《被互联网辜负的人:互联网的士绅化如何制造了数字不正义》

[美] 杰西·林格尔  著
冯诺  译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23年10月

士绅化给了我们一个隐喻,便于我们了解互联网如何走到今天的地步,以及它如何本该可以变得不同。


当人们把士绅化与互联网联系在一起,他们常常说的是科技行业在塑造科技公司总部附近社区中的作用。当科技公司把总部搬到一座城市或某个社区,他们的员工也常常跟随过去,拉高了租金,带来新的社会规范。长久以来的原居民被迫迁出,排除在科技公司可能带来的福利之外。


这些都是重要的问题,但并不能反映全貌。除了物理空间被科技巨头扭曲,网络空间和关系也越来越被企业主宰而不是由社群驱动。一小撮公司控制了网络科技的大头。脸书(也拥有Instagram和WhatsApp)霸占了社交媒体用户市场,致使大量经济和政治权力移交给了这一家公司。与此同时,根据Statista网站的数据,谷歌控制了网络搜索,占据着全球市场惊人的86%。第二大搜索引擎必应,被远远甩在身后。亚马逊重塑了网络购物,能预测我们的兴趣,改变市场的规范。因为权力过于集中,生活中人们要脱离五大巨头公司(亚马逊、苹果、脸书、谷歌、微软)不只是不方便,几乎是不可能。与此同时,数字基础设施还形成了另一种垄断,几家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控制着谁能接入互联网,需要花多少钱。


如果我们看看谁在科技巨头中工作,就会发现行业内的优先事项毫不奇怪地产生了偏离。科技巨头主要由白人和男性掌管,存在忽略有色人种、女性、身障人士和性少数群体的倾向。就像“城市改造”(urban renewal)让本就富裕的人群受益,科技巨头的创新是为一小撮人创造一大笔财富。但这关涉的不只是钱:科技巨头不愿接受放权给更多人的举措,比如联邦监管和员工工会。在行业内,最大的玩家垄断了数字文化,小公司和旧平台出局。在这种替代过程中,主流平台得以定义什么网络交流是正常的,什么网络交流存在问题。收紧控制权,不仅仅减少了消费者的选择,也是一种科技士绅化。


指出当下互联网的士绅化,我的目标是诊断出一系列问题,为活动家、教育者以及普通网络用户阐明可以做什么,从而为网络自由提供更多的保护、更多的空间。我们现在拥有的网络不必非得如此。这是一系列特定的政策和价值观所致。士绅化帮助我们理解不断变化的互联网,辨识出其中的赢家和输家,并展望一个更加公平的数字图景。为达成此目的,我们需弄清楚何为士绅化。我们可以从提问开始:什么是都市士绅化?它如何有助于描绘当代主流互联网?


士绅化是一个意涵丰富且有争议的术语。有人认为它是经济发展的机会,是为贫穷的社区带来金钱和资源的方式。也有人认为这是新来者的入侵,会颠覆长久以来的社会网络及其文化历史。部分问题在于,士绅化并非只有一面——相反,对于“城市空间的外在和给人的感觉应该如何”“谁该居住于此”等问题,存在着诸多标签和意见相左的利益相关者。作为理解士绅化及其为何重要的出发点,我们来看看城市研究学者吉娜·佩雷斯(Gina Perez)是如何定义士绅化的:一种经济和社会过程,私人资本(房地产公司、开发商)、个人业主及租户,通过拆迁、LOFT改造和新建住宅等方式重新投资财政投入欠奉的社区……士绅化是渐进的过程,一栋建筑一栋建筑地,或一片街区一片街区地,缓慢地替换社区中的贫穷和工人阶级居民;由于高涨的租金、房产税和针对上层客户的新商业,这些居民已无力居住在这些“重新焕发活力”的社区。这个过程进而重塑了社区的消费和居住景观。


士绅化涉及开发商、地方政府、个人业主和租户的合作。它不仅关乎新来者的存在,更关乎他们的优先性。有地方政府和金融机构的支持,迁入的士绅*改变了空间,用自己的品位和价值观重塑之。


士绅化的本质关乎权力。正如城市研究学者沙伦·祖金(Sharon Zukin)所言,“士绅化让不平等更加显见”。这是拥有不同力量与资源水平的人群之间的斗争。在美国,此概念常与种族挂钩:士绅化常常意味着年轻富裕的白人取代原居民,后者通常是财力更小的有色人种。在美国,种族主义等形式的歧视长久以来决定了什么人住什么地方。不论我们讨论的是划红线拒贷、歧视性抵押贷款还是美洲原住民的被迫重新安置,在美国,居住的自由并非人皆有之。许多活动家认为士绅化是另一种由偏见和特权驱动的社会与经济排挤。


士绅化改变了社区里居住的人,改变了哪些商业能繁荣,改变了谁可能找到工作。在我所住的费城南部社区,我目睹了本地的小杂货店、小餐馆和社区中心变成了瑜伽工作室、高档美食酒吧、早午餐场所。这些新商业的目标不仅是为了满足新来者的兴趣,也会把类似的人带到社区里。如果你喜欢瑜伽、精粮啤酒和高档法式吐司,那这些新商业可能相当不错。但如果你没钱在这些新店里消费,或者它们没有你想买的东西,那么你就不得不跑到更远的地方寻找满足你需求的商店,你的邻居可能会失去工作,你也会更加明显地感知到谁在社区里更受欢迎。


我们常常把士绅化视为某种空间化的东西,但其后果会随着时间推进展现出来。更富裕的邻居会推高房价和房产税。最终,曾经能负担得起的社区,渐渐让或许已世代居住于此的家庭望尘莫及。结果就是,人们迁出此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社会关系,削弱了社群凝聚力。士绅化的反讽之处在于,许多新来者本来想寻找的就是社群意识和文化强烈的城市地区,而他们的到来恰恰破坏了吸引他们的社区特质。


至少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研究者就开始追踪全球各地区的士绅化。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人们都住在乡村或半乡村地区,城市常常被认为是犯罪与污染的温床。尽管许多人仍然认为城市肮脏且充满犯罪,但根据联合国的一份报告,截至2014年,全世界居住在城市的人超过了非城市人口。城市总是与经济发展和文化发明联系在一起,而21世纪出现的新现象是,很多富人开始选择住在城市环境中。比如,2019年《美国新闻》(US News)宣布旧金山成为世界上人均10亿美元以上亿万富翁最多的城市——这样的富翁在这座城市每11612人中就有1个。士绅化的支持者喜欢指出,富裕的居民支付更高的房产税(但在为士绅化居民提供税收减免的城市则并非如此)。但富裕居民的突增同样也产生了负面影响。有钱的新来者会占据更多的物理空间,把原居民挤走,因为曾经容纳多个家庭的住房现在变成了为单个家庭准备的豪宅。更具破坏性的是所谓的投资型房产,由那些并无意居住于此的人购买。投资者押注在城市生活的吸引力将会持续,用人们投机艺术品和黄金的方式购买独栋房子和公寓。《卫报》的记者特蕾西·林德曼(Tracey Lindeman)研究了加拿大主要城市的投资型房产情况。在温哥华,2.5万套房产(约占总数的10%)都无人居住,其中大多数是投资型房产。而在加拿大的另一侧,多伦多40%的公寓都无人居住或者是短租的。尽管这两大城市都对平价房屋有旺盛的需求。从奥克兰到巴尔的摩,从圣保罗到阿姆斯特丹,从伊斯坦布尔到悉尼,人们都在艰难地寻找着平价房屋。


认为士绅化是好事的人会强调它给新商业和房地产开发带来的机遇。但这些好处并非雨露均沾。城市士绅化常伴随富者更富、穷者更穷的趋势。根据《卫报》对犯罪和士绅化的特别报道,旧金山湾区每有1个百万富翁家庭(旧金山有超过20万户),就有4个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新来者可能认为他们在改善社区的状况,但是改善究竟意味着什么取决于你的优先事项是什么——以及你是否能够住得起房价上涨的社区。


士绅化改变了社区的物理空间,带来了不同的建筑美学和新的商业活动。随着时间推移,原有的房间看上去越来越小越来越过时,旧的生意失去顾客,新的居民则带来对都会化的需求。士绅化也改变了社区的社会规范,造成了噪音、育儿方式乃至宠物等问题的潜在冲突。


谁为士绅化负责?士绅化是普通人、决策者和房地产公司之间的合作关系。当我们听到士绅(gentrifier)这个词,可能会想到为寻找城市平价房屋而搬进社区的白人夫妇。年轻人越来越渴望在城市中开启职业生活、建立家庭,空巢父母搬进城市而不是留守在郊区。但是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要意识到士绅化不仅仅关于决定自己住在哪里或房东决定涨房租等个人决定。


在城市这个层面,士绅化跟新建设工程的减税有关,有时候是更激进的措施,比如征用私有产权,这意味着城市会接管一处或多处私产用来开发新工程项目或扩张基础设施。(我会在第三章详述地方政策对开启士绅化的意义,比如地方政府实施的吸引科技巨头的政策。)


地方政策是拼图的一环,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银行业和房地产业。在某些情况下,银行家、房地产经纪人和房东会有意地基于歧视剥夺一些人买房的机会。这种操作方式叫“划红线”(redlining),系统性地不让有色人种(历史上也有其他人群如未婚女性、犹太人)持有房产。在美国,划红线最终于20世纪70年代被废止,但是很难被根除。2015年5月,美国 住 房 与 城 市 发 展 部(The Department of Housing and UrbanDevelopment)宣布与联合银行(Associated Bank)达成关于在芝加哥和密尔沃基划红线的2亿美元和解协议。美国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历时3年的调查发现,联合银行故意拒绝黑人和拉丁裔客户的贷款申请。也有人指出,2008年金融危机的根源——危险性按揭贷款也同样歧视了穷人和有色人种,银行故意把这些族群视为掠夺式借贷协议的客户。终止回赎权的大规模出现,导致全国房价跳水。投资者和开发商回收失去了回赎权的房子,造成了受灾严重社区的新一轮士绅化。


士绅化成为华尔街撑腰的大公司的一种赚钱策略。房产出版物《住房电报》(Housing Wire)的记者本·莱恩(Ben Lane)记录了美国房东的一次权力转换。2017年,租房公司“邀家”(Invitation Homes)与“喜达屋路标之家”(Starwood WaypointHomes)合并,成为全美最大的房东,拥有8.2万处住房。另一家华尔街支持的公司“美国出租屋”(American Homes 4 Rent),在22个州拥有4.9万处住房。当华尔街决定了租房协议的条款,你能得到什么样的房东呢?对于很多独栋住房的租户来说,答案是房东不会修缮房屋,或不允许迟交房租。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发现拥有独栋出租房的公司比小房东更可能驱赶租客;有的在一年时间内就给三个租客下达逐客令。尽管说服住在你楼上的房东修好水池或迟交房租也很困难,但和大公司房东交涉更是徒劳。2020年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暴露出在金融与健康危机之时,租客是多么脆弱:尽管倡议者和活动家要求提供全民租金救济,延缓驱逐租客,但当地政府和州政府却只保护住在受联邦庇护的房子里的租客。


城市研究者书写士绅化已经超过50年,不是每个人都用同样的方式描述,或者聚焦在同样的政治上。如果我们不明确士绅化这个词的意思,那么我们只能得到与之相关的愤怒和困惑。要用这个概念来思考互联网,这点很重要,我们要相当清楚我在本书中使用士绅化这个词时是什么意思。在我们把它运用到互联网之前,我们需要留心城市士绅化的以下关键特征:


  • 士绅化与失所(displacement)有关。渐渐地,原来的社群及其历史被迫让位于新来者。

  • 士绅化关乎权力。

  • 士绅化不只是一些人迁入某社区,同时它也需要地方财政和法律制度的支持。士绅化是一种得到了积极支持的过程,这些支持来自向开发商提供减税的地方法律法规,也来自积极呼吁房地产投资的市政府官员。

  • 士绅化与家庭和商业都有关。士绅化在居住侧是一个社群替代另一个,但其商业侧——本地就业机会方面,也同样重要。

  • 仅靠个人无法对抗士绅化;需要整个社群的力量。因为士绅化涉及的不只是一些人、一些房子和一些生意,要想挑战它,必须将集体行动和新法律法规与个人行为结合在一起。


—End—


本文选编自《被互联网辜负的人:互联网的士绅化如何制造了数字不正义》,别推荐阅读,题目为编者所加。该文由出版机构提供,只做推荐作者相关研究的内容参考,不得用于商业用途,版权归原出版机构所有。任何商业运营公众号如转载此篇,请务必向原出版机构申请许可!


点击下列标题,延伸阅读:

一次技术灾难,影响了整个体制,拉开了终结的序幕

要想从那个地方活着回来,她必须拉小提琴


----------------------------------

混乱时代   阅读常识

出版、媒体、投稿、翻译、课程等事宜可留言👇


 
👇 点阅读原文查看更多书籍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勿食我黍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